南坪东官府--及丹丕勒其人
到南坪东官府玩耍、探寻那段春秋沉浮,伴随了我成长的各个阶段。小时候感觉和大多当地民居窑洞有好多与众不同之处,很神秘。后来的印象是旧社会掌权人的城围子,族人经常被叫到人民公社审查批斗。
年仲夏,我当兵退伍在准格尔铁路工作半年,分到一个单位的小奇是从小在东官府院子长大的初中同学,要到单位报到正式上班。那时没有电话通讯,由我带路同铁路劳资科长聂利生、司机孙士贵一行4人驾驶单位的吉普车,从薛家湾出发,经大饭铺、杜家壕到黑岱沟乡。
进入大塔村经凉泉湾、王家圪塄、磨石湾一路上都是青山绿水,庄稼长势喜人,空气清新通透,轻车熟路来到深山翠谷之中的南坪东官府。车子停在大门口,下车寒暄后,客人进门上坐。我开始审视这个曾经多次来过的地方,探究历史的盎然兴趣瞬间被激发出来。群山环绕,地势非常隐蔽不易被察觉,座北朝南,横卧于半山腰间,苍松翠柏绿树成荫,只有东南对面的山岗上才能看到官府的整体建筑结构。可以说是山、水、树、古堡的巧妙组合,是一座被现代文明遗弃的官邸。门前一条大河,水流很急,浪花翻卷。官府上中下共三进院落,包括砖窑、石窑、正房,夏房、南房,厅房共30多间。中间的四合院宽敞气派,正门“仁义堂”三个大字,院内石砌的台阶有一米多高,四合头大院人口众多。门楣高大,整体组合气势恢宏。外墙用超大块青砖堆砌而成,白灰勾缝,像长城的城垛。南边演兵场和打谷场面像两块巨大砚瓦,大沟的深井像是一瓶墨汁,意寓这里走出的后代都是有文化或者能征善战之人。西坡是饲养马匹的圈舍,屯集粮食的库房,和一些供兵丁操演住守的地方,好多建筑已经倒塌,能看得出过去规模宏大。东边是最早的老官府,一场战争被炮击和焚烧已没有了过去的模样,后建的几排砖石窑洞炊烟缭绕,不时有人出入。从门前石墩上的战马图案和上马石、栓马桩等物件上看,官府办公居住的地方有着独具匠心的布局,依然可以看到这个家族曾经金戈铁马的历史和当年为官显赫的家世。这里风光秀丽,地形奇特,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尤其是看到墙上相框里一张黄埔军校的族人照片,对于刚脱下军装的我,还是为之一震。
中午为了迎接单位领导和我的到来,也为了送孩子离家走上工作岗位,老奇和家人筹办了一场丰盛的酒宴,欢歌笑语歌声不断,共叙多年不见情谊,我喝得晕晕乎乎,感觉自己像个王爷的亲戚。
历经年代的更迭,铁骑声己渐行渐远,这些王府的后裔,早已在这里扎下根来,与汉民族和睦相处,不分彼此,成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普通民众。有的走上内蒙、准旗、伊旗重要领导岗位,只有堂前保留祖先的图腾还在无声地叙述着那段遥远的历史。
(图源赵鑫磊)
这个显赫的家族,出了一个准格尔近代家喻户晓的人物。
丹丕勒(公元—),蒙古族,黑岱沟乡南坪社人,生于贵族世家的四等台吉,成吉思汗30代嫡孙。少入私塾,粗通蒙古文。年青时好赌,常年在北黄河两岸游荡,很少回家。30多岁赢了些钱,后进入准旗衙门谋事,因其有肝胆侠义之气,遇事善断,被同僚拥戴,由顶木齐升任管旗章京。
当时旗里有东西两个协理,均年事已高,常年在家颐养天年,基本不到衙门值班做事。而与他同龄的王爷扎那嘎尔迪,因西北回族入侵,领衔伊盟扎萨克七旗的骑兵到乌海、鄂托克旗的最前线连年征战长达10年。这就给丹丕勒创造了显山露水的最好机会,他想方设法竭尽全力为大军筹集粮草选调马匹,深受扎那嘎尔迪王爷的倚重,升任西协理,后任东协理,官职相当于现在的常务副旗长,驻扎在南坪。此时丹丕勒旗里事务大权在握,期间主要做了四件大事:一是主持整修了在同治年间被回军毁坏的王府衙门建筑。二是在年为王爷的三子、四子主持操办了迎娶朝廷定郡王女儿爱新觉罗金花等两位格格的盛大婚礼。三是新建了当时鄂尔多斯最豪华的布尔陶亥王府和花园。这些钱财的主要来源一部分是向下摊派,大部分是在黄河长城西口交汇黑界地放垦所得。四是在光绪二十年(公元年)主持把准格尔旗行政管辖划分为13个达庆、56个达尔古牌,把境内汉民全部纳入行政管理范围。这一举措给三省交界的民众吃了一颗定心丸,直接搅动了走西口的热潮,彻底改变了走西口人民春种秋回的管理模式。也为他本人树立起了威望,深受蒙汉民众的衷心拥戴,人们把他看作是口外安家的有力靠山,被尊称为“老官府”。
光绪二十七年(公元年)山西巡抚岑春煊为缴中日甲午战争失败后《马关条约》赔款,上书清政府提出“移民实边、开垦蒙荒”得到准许。年兵部左侍郎(职位相当于现在的国防部副部长)贻谷受命钦差大臣到绥远督办垦荒政务。督促伊盟各旗上报垦地面积。年杭锦旗王爷阿尔宾巴雅尔代表伊盟扎萨克把准旗将军窑子沿黄河边上的顷土地,离教会不远的回水滩地上报绥远政府。贻谷不悦。择日后又报南长城边上晋陕蒙交汇的黑界地0多顷土地。已兼任理藩院尚书(相当于国家民委主任)的贻谷大怒,黑界地早被丹丕勒开放民户,交租于蒙旗,一部分被丹丕勒独吞,专擅利益多年。
光绪三十一年(公元年,以下日期均为阴历)二月,贻谷指派郡王旗岳钟麟从包头、准旗抽调一些垦务走狗,通知三地组建垦务局。首先收买了与丹丕勒不和的女婿格什巴图,任命为垦务委员,丹丕勒得知后大骂其吃里扒外、猪狗不如。垦务局在长滩、什拉塔、沙梁设三个分局。后加封格什巴图为管旗章京,其人品低劣才能平庸,经常口出狂言,对界地周边的民众态度蛮横,“赶快拿钱认租重新登记,要不就打烂你们的吃饭钵子”。走西口的民众与丹丕勒共事多年,相处和谐,人们发自内心地尊重他,把他当作一尊活神圣。丹丕勒思想开明胆识过人,多次响亮地提出“蒙人汉人是一家人”的思想。现在垦务局派出这些人,大家打心眼里看不上,又强迫征收押荒银,引起准旗蒙汉民众的强烈反对,且征收的租金更多,都有抵触情绪。
(图源赵鑫磊)
垦务局工作进展不顺利,把罪过都归结于丹丕勒。贻谷下令叫丹丕勒到绥远面见,丹丕勒推脱说自己年事已高,因犯哮喘病不能行路。贻谷安排理蕃院革去丹丕勒顶戴花翎以示薄惩,毫无收效。7月初,准旗蒙汉民众70多人,在章京门肯吉亚的带领下,聚集长滩,包围垦务局“击放排枪,意欲抢局”。14日又聚集了多蒙汉民众,在什拉塔中局进行了枪战,抓获格什巴图。砸了中局,放火烧了文书帐册资料,部分垦局官员逃到河曲(格什巴图被押送到南坪,丹丕勒原想一枪或一刀结果了他,但因女儿其其格苦苦求情,下令带了木狗子关押起来)。
准格尔旗蒙汉民众声势浩大的武装抗垦斗争让贻谷如坐针毡。9月初,贻谷坐草上飞驮骄亲自到布尔陶亥大营盘坐阵,传令丹丕勒到王府相见,当面认罪。丹丕勒称病没去,贻谷十分恼火奏请清朝政府。10月初调派大同军马队管带谭涌发和口外步兵管带胡太才,绥远常备军管带穆图里,垦务局常备军管带李德功带领四路人马前来准旗镇压抗垦民众。并责令准格尔旗王爷珊济密都布派出东梅林纳木达克色楞带路(丹丕勒二子伊登甲的丈人),清军出快枪快马轻骑一支,星夜驰往纳尔松的敖包沟,将门肯吉亚宅院团团包围。月黑风高,清兵一齐出击,门肯吉亚倚地形之熟,辗转周旋,顽强地抵抗了一夜,天明后逃走。官兵闯入他家,将其家产洗劫一空,宅院查封。
10月11日,各路官军齐聚长滩,派人传话丹丕勒到长滩见面,知道他吃软不吃硬的脾气,是一个敢于以硬碰硬的厉害人。希望他“解散民众,投案自首,仍可予以生路”,并无条件释放格什巴图,到长滩面对面交谈。被丹丕勒一眼识破,扣押使者严辞拒绝,一尺一寸都不能让。他一面安排家丁保护二儿媳及妾等女眷、长孙赛星阿外出逃往大营盘和后套,一部分到黄河对面的河曲避难,保留血脉。两个儿子、继妻和大儿媳塔木几坚持留下来,誓与南坪共存亡,一面做好与官军的对抗准备。
光绪三十一年(公元年)10月13日,各路官军将南坪东官府围了个水泄不通,下午双方先是大炮轰发,继而枪击弹如雨发,互有伤亡。深夜,官军仗着人多冲进大院,纵火焚毁了丹丕勒宅院的防御设施,院内外一片火海。丹丕勒在枪声与火光中组织应战,战斗进行得异常激烈,丹丕勒势单力孤,弹药殆尽,溃不成军。6名从属当场战死,次子伊登甲等20多人被俘。官军对丹丕勒和根动甲的两处院落展开疯狂的抢劫,金银财宝、木器家俱、粮食衣物、家畜烟土掳掠一空,并放火焚烧了两处院落。混战中丹丕勒趁着夜色,带大儿子拉木甲等10余人杀出一条血路逃走,一路上又聚集30多人于黄河岸边的喇嘛洞隐藏下来。贻谷下令驻准旗官兵,明查暗访,四处拘捕,一个多月过去,丹丕勒杳无音讯。喇嘛洞因察汉固少召取名,高据黄河崖巅,倚山凭堑,孤悬河外。其地古木参天,临深渊绝壑,壁立而河陡,易守难攻。后在格什巴图的带领下,官兵包围了喇嘛洞,双方枪击无人员伤亡。
双方相持在12月初四夜,官兵偷袭,因粮草不济,马匹经受不住寒冷低温,丹丕勒再次突围,又有6人被官军截获。丹丕勒率众逃到黄河大峡谷地势最为险要的豹子塔,又名崔城寨。撤退途中又召集收编民众几十人,加上豹子塔上驻扎的兵丁民众共有六七十人。塔上的民众大多已回家过年,留守的两个偏关铁匠,把锅铁等烧打成火炮火枪的弹丸,补充了弹药。丹丕勒告诉闲杂人员,这里要和官军打仗了,可从结冰的黄河面尽快离开,免得受到牵连。惊恐之余,大家念老官府向来待众不薄,不肯离去。
腊月初九,月色昏暗,天气特别的寒冷。官军在格什巴图的引导下悄悄接近寨门,五更天开始猛烈的炮击。丹丕勒长子拉木甲把守在北部山门的唯一通道,率众沉着应战,一直战到天色大亮。大峡谷枪炮声大作,地动山摇,笼罩在一片烟火中。激战中官军步兵管带胡太才腿部、面部被击伤,7名官兵伤亡。上午官军发起了强攻,后因双方力量悬殊,武器装备优劣明显,终究不敌清廷正规军,抗垦民众阵亡16人。有人劝说丹丕勒下山沿着冰面过河逃生,被一口回绝。他让偏关铁匠带所有汉人沿着结冰的河面离开,亲率族人继续与官军作战搏杀。中午,战至弹尽,丹丕勒和抗垦民众19人被捉拿,拉木甲等8人被就地处决(有2人被格什巴图当场开枪打死),7人被抛下黄河悬崖。十一日丹丕勒及被俘者19人,被押往长滩,十二日启程押往归化(今呼和浩特)。
光绪三十二年(公元年)正月二十日,75岁高龄的老官府丹丕勒被杀于归化城南门,悬门示众。准旗王爷派人到绥远上下打点,领回了丹丕勒遗体,叫风水先生装配了一个木质头颅,请了最好的风水先生超度,入土为安。自发组织前来送行的蒙汉民众很多,场面感人。
年春,记名协理那森达赖主动请缨代表准旗衙门,带领塔木几、伊登甲到绥远参与清政府审理贻谷的案子,据理力争,并与萨拉齐协调放出部分抗垦民众。接回躲藏在大营盘、后套、河曲的丹丕勒后人长孙赛星阿、奇世勋等人,一家人得以团聚,并出钱派人修建了南坪官府被毁坏的两处院子。
丹丕勒事件在三省边界引起了巨大的震动,激起了准格尔蒙汉民众的强烈反抗,清政府为缓和矛盾,称之为“最大的蒙情命案”。光绪三十四年(公元年)清政府以“误认政策、误用小人”,“误杀台吉、巧立明目、败破边政、贪污垦款”,二误四错的罪名将贻谷撤职查办,流放边地。准格尔抗垦斗争倍受中外史学界的